弹劾拜登？出身于草根处于极化政治中麦卡锡的柔性面孔
* “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是由复旦发展研究院和丰实集团共同打造的中美关系研究的学术平台
美国当地时间8月27日，美国众议长、共和党人凯文·麦卡锡（Kvein Mccarthy）谈到，在众议院共和党领导调查拜登总统可能与其子亨特·拜登（Hunter Biden）涉嫌腐败的海外交易存在联系后，将“自然地”进入下一步，对拜登总统进行弹劾调查。此轮他提出将弹劾拜登，既是在右翼压力下的又一次妥协，也是对右翼威胁削减政府支出的又一次闪躲。本文对麦卡锡的早年政治生涯进行分析，试图刻画其个人形象并理解麦卡锡的政治权衡。
凯文·麦卡锡出任美国118届国会众议长（图片来自《洛杉矶时报》）
“大冒险时代”里萌生的政治谋划
与许多家世显赫的美国政客不同，麦卡锡出生在加州贝克斯菲尔德的一个平民家庭，父亲是当地的助理消防队长，母亲是一名家庭主妇，祖父是爱尔兰移民，外祖父是意大利移民。麦卡锡是其直系亲属中的第一位共和党人。在2014年接受克里斯·华莱士（Chris Wallace）采访时，麦卡锡自述在里根（Ronald Reagan）总统引领的黄金时代的成长经历是他成为共和党人的重要原因。
里根坚信自由主义理念，上台后推行一系列减税、小政府、高赤字政策，让自由放任的资本主义体制超越传统的大政府管理模式，推动美国经济奇迹般地摆脱衰退，进入快速增长的黄金时代。里根的成功让以芝加哥经济学派为代表的新自由主义经济大行其道，并在很长一段时间成为美国的主流理念。
但这也产生了长期的社会影响。从经济结构看，里根经济学为美国社会的贫富极化为埋下种子。二战以来，随着工业化的推进和本土制造业的蓬勃发展，美国贫富分化不断降低，到里根时代达到历史最低点，然后开始快速攀升。里根经济学强调“涓滴效应”，即不需要对贫困阶级额外优待，但给富人阶级减税，就可以促进经济整体增长，最终惠及穷人。里根曾表示：“把钱都给上层富人，希望它可以一滴一滴流到穷人手里。”不仅如此，里根将产业大规模转移至新兴国家，以建立全球产业链，导致美国本土产业空心化，并催生金融资本主义。自此，底特律的机床锈迹斑斑，华尔街之狼獠牙闪亮，一个经济高歌猛进但结构两极化的时代开始奠基。
从社会思潮看，当社会结构极化到一定程度，租金型社会开始形成。金融家的收益远大于企业主，企业主的收益又大于劳动者，劳动价值论从被逐渐怀疑到被普遍否认。强者愈强、弱者愈弱，丰厚的奖励伴随着高昂地风险，马太效应让美国社会成为冒险者的游戏场。社会话语也开始赞扬少数的成功者为勇者和智者。投机，从极少数人的专长变为普遍的诱惑，吸引着更多的人“放手一搏”。
此时，麦卡锡正在社区大学学习如何成为一名本土产业工人，他不得不直面时代的冲击和诱惑。早先，他曾想像父亲一样成为一名消防员。但现在他并不满足。据2018年《华盛顿邮报》报道，麦卡锡开始通过参加洛杉矶的汽车拍卖会赚钱，并将车辆带回贝克斯菲尔德，然后将其转卖给私人买家以获取利润。同时，麦卡锡承认这种做法可能是非法的。
如果说非法贩卖车辆还只是麦卡锡的“牛刀小试”，当时美国彩票业的兴盛，成为他人生中第一个正式的诱惑。据2018年《华盛顿邮报》报道，80年代中期，他不顾40000：1的赔率，赢得了加利福尼亚州彩票5000美元的大奖。他随即选择从社区退学，将部分奖金投资股票，并全部投资于一家公司——Fur Fault。这是一家当时很火的公司，出售打折皮草。他曾告诉股票经纪人“我想冒险”。在之后的几个月内，他迅速获得了30%的回报，用这些意外之财开了一家熟食店。
约两年后，麦卡锡开始想进入一个收益更加巨大的领域——政坛。麦卡锡后来在采访中回忆，政府对小店面的干预让他萌生了从政的想法。于是，他出售这家店面，并用收入支付了加州贝克斯菲尔德大学市场营销学的费用。
1992年的麦卡锡（图左）（图片来自CNN）
进入大学后，麦卡锡开始追寻从政的入口。
一方面，他加入了加州青年共和党并最终成为主席。据2022年《纽约客》报道，在大学，比起学习专业知识，麦卡锡更关心社交。他的大学同学评价他“总是和人闲聊”“每个人都认识他”，人们往往在意识到自己并不认识麦卡锡之前就已经与麦卡锡“称兄道弟”了。
另一方面，麦卡锡在得知曾在本校担任政治学教授的比尔·托马斯已经是一名共和党议员后迅速申请托马斯在华盛顿办公室的实习生岗位，但因履历不够突出而遭到托马斯的幕僚长的婉拒，称除非他愿意在托马斯的贝克斯菲尔德办公室做无薪实习生，否则难以给他工作机会。出乎意料的是，麦卡锡立即同意了，并自此留在托马斯身边任助手15年。
一颗展露政治才华的新星
托马斯对麦卡锡的政治生涯具有重大的影响。《华盛顿人》杂志曾向国会助手发起国会“最佳和最差”的投票，托马斯在众议院被评为“最聪明”的第二名，“工作马”的第三名，以及“最卑鄙的”和压倒性的“脾气最暴躁”的第一名。一方面，托马斯被誉为一名严肃的立法者和精明的交易撮合者,在国会中拥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他看重政策本身而非政治操作，总能坚守共和党温和派的立场，理解和传达晦涩立法事务的复杂性。他往往是亲自研究证词和报告，而不是依赖助手的执行摘要。他能够准确把握众议院各派系利益的共同点并撮合谈判，务实地推进立法工作。另一方面，托马斯对人要求严苛，对于他人的愚蠢和懈怠总是缺乏耐心，因脾气暴躁而广受非议，以敌人多于朋友著称。
托马斯和麦卡锡合影（图片来自Wikimedia Commons）
依托于托马斯的支持，麦卡锡进入权力上升的快车道。他在全国青年共和党中迅速攀登，并在1999年成为主席。2006年，他轻而易举地赢得了托马斯退休后留下的国会席位，继承了托马斯的政治资产。
能获得托马斯的青睐，并最终“继承”托马斯的议员席位，麦卡锡绝非无能之辈。麦卡锡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优点是其极佳的政治关系编织能力。虽然麦卡锡不像托马斯那样是个政策专家，但他和蔼可亲，拥有政治发展所必需的人际交往能力。据美国《新共和》杂志网站报道，托马斯的幕僚长曾这样评价麦卡锡：“凯文不如比尔·托马斯聪明，也不像比尔·托马斯那样口齿伶俐而处事圆滑。但麦卡锡总能用热情和人脉网络来弥补。”在为托马斯做无薪实习生的几个月后，幕僚长惊讶地发现，几乎贝克斯菲尔德地每位选民都认识并亲切地称呼麦卡锡，这成为他后来能留在托马斯身边的关键因素。当麦卡锡在加州议会工作期间，担任州参议院共和党领袖的吉姆·布鲁尔特（Jim Brulte）认为，无论是基于议员身份的交际，还是个人层面的交往，麦卡锡总是八面玲珑。进入联邦议会后，麦卡锡还与极右翼顽固派议员马乔里·泰勒·格林（Marjorie Taylor Greene）“打得火热”。就连特朗普也亲切地称呼他为“我的凯文。”由此，《新共和》杂志评价，如果说托马斯是房间里最聪明的人，麦卡锡就是最受欢迎的人。
这种长袖善舞的关系编织本领令麦卡锡具备了超强的筹款能力，这是其能在托马斯身边屹立不倒15年并在共和党内快速攀升的“硬实力”。许多分析认为，麦卡锡过人的筹款能力是他最终能够获得托马斯支持以“继承”后者议员位置的重要原因。据长期追踪美国政治资金流动情况的非营利组织OpenSecrets网站显示，自2021-2022年，麦卡锡筹集了2700多万竞选资金，在所有众议员中名列第一。据福克斯新闻网站报道，2023年第一季度，即使顶着15轮竞选才出任议长的阴霾，麦卡锡再次打破自身记录，筹得3150万美元的竞选资金，为2024年选举扩大共和党在众议院的多数席位打下基础。据《纽约客》报道，由于继承自托马斯选区的支持率相当稳固，麦卡锡可以将大部分竞选资金投资于其他选区的共和党候选人，这种利益勾兑为他在党内赢得了部分好感与支持。
政治沼泽中的“变色龙”
相较于托马斯柔软的政治身段和坚定的政策立场，麦卡锡身段柔软的同时，连立场也灵活多变。
起初，麦卡锡学习托马斯并试图发挥自身长处，撮合民主党与共和党的交易，打造极温和的立法者形象，并成为两党的交易中心。他曾与共和党议员埃里克·坎托（Eric Cantor）、保罗·瑞安（Paul Ryan）合著《年轻的枪手：新一代的保守党领袖》（Young Guns: A New Generation of Conservative Leaders）一书，书中提出温和、务实的政策取向，呼吁两党合作。但自2008年以后，共和党内部的保守派尤其是极右翼力量壮大，特朗普的上台更是带动了一批极右翼力量在国内掀起反建制浪潮。瑞安和坎托因无法适应快速右转的政治生态，而先后从国会出局。
2010年，坎托、麦卡锡和瑞安合著出版《年轻的枪手：新一代的保守党领袖》（图片来自推特@YoungGunsGop）
对此，麦卡锡及时调整立场，顺势而为，与右翼一同煽动更激烈的两党斗争，成为“年轻的枪手”中唯一的幸存者。麦卡锡认为，当转过一个角落，看到朋友在打架时，“首先，跳进去帮助殴打另一个人。然后当一切都结束时，可以问:‘嘿，那场战斗是为了什么？’”因为，“如果你表现得好像自己是少数派，你就会一直是少数派。”
在之后的一次采访中，托马斯告诉《纽约客》的记者，“我不记得有任何一次他（麦卡锡）走进办公室谈论实质性的政治问题。”“他提升地区结构的政治目标是“建立”关系。他是那种大学兄弟会中每个人都喜欢的人，最终去销售寿险并说服人们需要它。”
缺乏坚定立场加上过度强烈的政治投机冲动，让麦卡锡成为国会中的“变色龙”。但他在两次重大事件中栽了跟头。
第一次，麦卡锡疑似得罪了克林顿家族。2015年，在麦卡锡距离众议长仅一步之遥时，他在公开采访中暗示众议院正组建班加西问题特别委员会从而让希拉里·克林顿（Hillary Clinton）下台，这被认为是经典的“金斯利失态”，即政客无意中说出了真相并使自身政治形象受损。随后，麦卡锡宣布退出议长竞选。
第二次，作为美国国会暴乱的主要证人，麦卡锡立场摇摆、反复横跳。初期，事件爆发使特朗普在共和党内的地位摇摇欲坠，麦卡锡在党内会议中曾激烈批判特朗普的行为“残暴”且“完全错误”。此举激怒了党内的右翼成员，特朗普也戏谑他缺乏忠诚。随后，麦卡锡又前往海湖庄园拜访特朗普，为特朗普辩护，称拜登窃取了选举结果。巨大的立场变化令党内外哗然。托马斯公开抨击麦卡锡是一个伪君子，并讽刺他的左右逢源：“基本而言，凯文就是你想让他成为的任何人。他说谎。但如有必要，他也会改变谎言。”《纽约客》抨击其为“无脊椎动物”与“特朗普的懦弱替罪羊”。《华盛顿邮报》则讽刺麦卡锡是一个“政治空心人”，并质问“当牺牲你的人格、你的国家和你的尊严时，获得议长职位是否值得？”
麦卡锡拜访海湖庄园并修补与特朗普的关系（图片来自Axios）
两次冒进暴露了麦卡锡并不真正了解华盛顿政治的运行逻辑，让其政治能力和政治立场受到质疑。虽然麦卡锡长于建立关系网络和筹集竞选资金，但与其他众议院发言人不同，他没有担任过实质性的委员会职务，缺乏解决实际问题的经验，平民出身的他也不具备对底层政治了解的“家学渊源”，有时急功近利，容易“随风倒”，错误表态、首鼠两端又使其消耗掉辛苦积累的人望，让他被不少美国政治精英视为轻视和怀疑的对象。据MSNBC报道，由于麦卡锡对特朗普的“不忠”，众议员安迪·比格斯 (Andy Biggs) 曾对媒体表示，麦卡锡面临着“巨大的信任问题”，马特·盖茨也曾发表书面声明麦卡锡的反复“弱者行为，而不是领导者的行为。”
这其实也是出现15轮议长选举的关键原因之一，即共和党内部并不完全信服麦卡锡，但也没有人能完全取代他。
无限妥协与有限投机的弱势议长
2022年11月，共和党以微弱优势获得众议院多数党地位。按照惯例，众议长由多数党领袖担任，票选议长只是程序性的。但麦卡锡在多轮票选中没能在议长投票中获得多数票。部分出自共和党极右翼的“自由核心小组”成员要求麦卡锡在权力分配上做出重大妥协，包括任何一名议员都足以提出罢免议长的动议，允许增加自由核心小组成员在各众议院关键委员会的任职数量，服从极右翼的政策要求等。对这些极具个人羞辱性和掏空议长权力的条款，麦卡锡没有讨价还价，而是选择全盘接受。但即便如此，如马特·盖茨等极右翼共和党议员对他仍不“买账”，以至于麦卡锡不得不依靠特朗普电话联系现场劝说。在经历了百年来最漫长的第15轮投票后，麦卡锡于2023年1月7日成为议长。
麦卡锡当选众议院议长。（图片来自The Wall Street Journal）
这是麦卡锡登上权力巅峰的一刻，也是麦卡锡无限退让，向美国政治生态屈服的一刻。归根结底，在贫富差距迅速拉大且阶层固化的美国，仅凭麦卡锡的个人魅力、政治敏锐和勤奋努力，远不足以支撑其仕途攀登。坚定的政治立场、明确的价值取向、严明的原则底线，这些对平民出身的麦卡锡而言太过奢侈。里根时代形成的投机倾向，过去冒险成功的经验，和曾经见证托马斯在国会山举足轻重地位的经历，让他根本无法满足于只作为一个普通议员“存活”。对此，麦卡锡在成为议长后，有一段经典发言：“这令我想起我父亲总是和我说的：重要的不是你如何开始，而是你如何结束。”“我希望此后有一件事变得清楚：我永不放弃。”
作为有史以来最弱势的议长，面对四百多位各怀心思的议员，麦卡锡饱受焦虑和恐惧情绪的折磨，但他仍需要不断做利益勾兑，协调党内各个派系，以保住自己的议长木槌。他也渴望做出一番事业，证明自己远比众人想象中更加强大、睿智。美国顶尖文理学院鲍登学院心理学和社会研究名誉教授芭芭拉·赫尔德 (Barbara Held) 分析：“麦卡锡对赢得议长席位表现出的自信显然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很强大，但他的勇气是表面上的，而不是真实的。他对自由核心小组的无限让步暴露了他的绝望。”
美国总统拜登与麦肯锡。（图片来自Los Angeles Times）
当然，一路攀爬上权力巅峰的麦卡锡虽然懦弱，但也狡猾。事实上，在共和党内部紧张局势不断升级的情况下，麦卡锡一直不愿支持众议院一些共和党人发起弹劾程序的呼吁，以“为时尚早”之名进行拖延。
但随着9月的临近，美国政府又面临新一轮“关门”风险。8月21日，高盛发布警告称，在9月30日（美国本财年最后一天）之后，美国联邦政府很可能因预算拨款用尽而陷入停摆状态，美国政府关门危机将再次上演。麦卡锡已经暗示，他们需要短期支出补丁来维持政府运转，但众议院共和党右翼议员极为不满，因为削减政府支出是他们最核心的主张。为此，麦卡锡不得不将弹劾拜登与政府关门联系起来，他提出：政府关门将使共和党人更难对拜登总统进行弹劾调查。
对此，保守派众议院自由核心小组成员、共和党众议员肯·巴克（Ken Buck）指责麦卡锡用“闪亮的物体”（弹劾拜登）来分散人们对重大支出立法的分歧。共和党众议员马特·罗森代尔（Matt Rosendale）也驳斥称，坚持进一步削减支出的极端保守派共和党人不会因放慢调查的威胁而放松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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